在人類歷史的篇幅中,資本主義的興起,只能解釋成物種演進上的一個隨機事件;無奈人類的壽命,遠短於這個隨機事件的存續週期,所以你我還是只能如夏天傍晚時,田邊的小飛蚊般,努力在僅僅數天的生命中,找到自己的生存(及繁衍)之道。目前比較大的學界共識,資本主義大約是誕生於十六世紀的荷蘭,然後於十七世紀活躍於歐洲,十八世紀傳到美洲,十九世紀則已偏布全世界。而若你深入研究,就會發現資本主義的征服過程,一點也不光彩,幾乎是立基於剝奪不同膚色族群的土地或努力。然而,在資本主義存續的五百多年來,資本的定義及形式,也產生了許多質量的變化,且讓我們一一道來。
在資本主義的初期(前300年),最重要、最大宗、流動性最高的資本,不是黄金也不是土地,而是奴隸。有了奴隸才有生產力,有生產力之後才有資本主義世界的一切,也才有了人類的豐富文明及進步。如果我們細數這些歷史,就會發現歐洲舊世界的資本主義,全然建立在全球殖民地的爭奪及搶佔。美國從大英帝國的殖民地獨立後,一直到國力超越舊主人,成為世界霸主的過程,也立足於兩項強而有力的本錢:剝削黑奴的勞動力以及搶佔印第安人的土地。不過話說回來,我們華人也好不到哪裡去。所到之處也是把原住民趕到山上去,然後佔據土地、開墾農用、壯大己族。
南北戰爭和《奴隸解放宣言》之後,土地才成為資本及財富的主力,「有土斯有財」的觀念也才自此深植於人心。後來的兩次工業化革命,生產力(生產效率)成為了遠勝過土地的資本財,人類的努力與巧思是價值與財富的真正來源,這樣的自信,滿溢於福特、洛克菲勒、卡内基等第一代實業家。作為交換的代價,則是自然生態的浩劫,以及人心自此永不滿足的競逐循環(延伸閱讀文章:過度追求的政治正確迷思),而當物質生活的史詩級躍進(真的是史詩級!),將數百萬年來習於匱乏的人類,瞬間100年之內轉化為習於富足後,人們開始無止境的擴張財富及欲望。「那是一種永不止息的渴望,至死方休。」亞里斯多德的先見之明如是說。
《暗黑真相網》著墨過非常多的議題就是:不論世界的物質、文明、科技如何的進步和富足,全體社會人與人之間,永遠不可能脫離「相對購買力」的商業關係。亞當斯密解釋:「每個人都是某種程度上的商人。」父母用獎勵換小孩的聽話表現,是一種商業關係。電子設備商女業務,要求晚上去客戶業主的家裡,討論訂單事宜,也是一種商業關係。自小被灌輸用功讀書、認真工作,才能有好的未來,更是一種商業關係。個人財富也好、國家財富也好,再怎麼增長,都無法避免一個殘酷的物質現實:一個人獲得的盈餘,必定是另一個人付出的代價。另外,大多數人口(50%以上)永遠都還是為了維持生計而掙扎。
西元1803年,美國向法國的拿破崙以1,500萬美元的代價,買下了廣大的路易斯安那州後,國土面積瞬間翻倍,時任美國總統的湯瑪士傑佛遜誇下海口:「這個以自耕農為主的共和國,將有足夠的空間可以延續到千秋萬世!」拿破崙是從西班牙手中,半買半搶得來這片領土的。至於西班牙,當然没有付印第安人半毛錢。但傑佛遜的自信不是没有道理的,拜新開局的經濟體、高度人口成長這兩個在第一集中提過的關鍵,加上幾乎免費的土地和黑奴,這個時期的美國,就經濟史的記載,是世界上最平等的社會,且享有世界最佳的生活水準。由於資源豐富、生活成本低廉,美國家戶平均收入比英國高出56%(難怪他們要獨立),而且遠比廿一世紀的美國(或任何一個資本主義國家)還要平等。當時,前1%的所得階級,其收入只佔總人口收入的8.5%。
之後的資本主義世界,大概可用「透過長期的____發展,財富與貨幣收入都有所增長,但與過往相比,分配變得更不平均了。」這段話,填入不同的詞語而成形,例如「工業」、「資訊」、「金融」、等。以工業來說,社會整體的產出與金錢收入確定都提升了不少,但從許多方面而言,第一代的工業人口過得比務農維生的祖先還要糟。他們長得更矮、病痛更多、獲得的食物營養更少、住家環境更擁擠髒亂、壽命也更短、嬰兒死亡率更高,而大多數的家庭,仍得拿出大部分的收入,來支付食物、衣服與住所。
綜觀人類經濟史,有兩次重大的改變。第一次是距今一萬到一萬二千年前,人類脫離了狩獵採集時代,進入了定點定居的農業時代;第二次是始於十八世紀英國的工業革命,蒸汽機、燃煤、電力的產生,顛覆了所有的生產方式。第二波的工業革命發生於美國,主要建立在生產效率的提升,因而有了「福特式資本主義」的代名詞,工資階層開始大量出現,將主人與奴僕的角色,轉變為具有不同法律義務的雇主與員工。相較於財產收入的世襲意味,薪資收入象徵著自由、教育程度更高的人力資本所帶來的回報。但終究,每個薪資收入者仍舊盼望未來的某天,能成為資本所有者。對比於動產奴隸制,自由勞動包含了一個追求更高經濟地位的核心原則:希望。林肯說:「薪資勞動應該是一種暫時的狀態,最終目標是擁有生產性財產。」
從動產奴隸制到福特式資本主義
十多年前,版主曾在網路上發表過一段很不禮貌的文字(那個時候還没有《暗真相網》):「現代的員工和雇主,就是以往奴隸和貴族的角色,只是現代的貴族比以前更聰明了,他們已經不用奴隸和主人這兩個詞,而改用員工和雇主這兩個聽起來有合作關係的詞,好讓奴隸更心甘情願地成為奴隸了。」回首過去,確實有失周全深慮。奴隸和勞工最大的差異是,奴隸是不能辭職的,也没有享有私有財產的權力,但自由勞動的勞工卻可以。而現代的勞工,也往往不是不能辭職,而是某種心理層面的不敢辭職,原因我們後面再做說明。
在1860年以前,相較於貨幣(黃金及土地,人們(南方的奴隸主)更願意將財富投資在奴隸身上,除了流動性在所有資產中居冠之外,增值性也遠高於其他資產。人們發現,女性黑奴的生育力驚人,而且其後代的膚色有越來越白的趨勢,但其原因没有一種史論明說。1830年時,一位成年男性黑奴的價值大約是300美元左右,但到了1850年時,已經漲到了800美元左右;甚至一位「優質」的黑奴,價值可能高達1,800美元。當時,全美將近400萬名黑奴的價值為30億美元,是當時全體社會資本總存量的75%。可想而知,要你平白無故從資產負債表上,劃掉這些資產,確實值得打仗。南方的報紙標題是「黑奴在這裡,永遠在這裡;他們是我們的財產,永遠都是。」
奴隸的價格主要取決於棉花產業的利潤,南方奴隸主的人均生產毛額,比英國或歐洲任何一個國家都來得富裕。在那十年間(1850~1860),園主的財富平均增加了七成,既得益於棉花的銷售(往歐洲),也受惠於奴隸資產價格的飆升。要知道,在那個金本位制的時代,這樣的財富增長可說是奇蹟!而黑奴們雖然負擔了每天平均136公斤的採收量,但大多數的黑奴基本上吃好睡好,而且不用煩惱住所的問題(這是法律明定的「雇主」責任)。一直到黑奴被解放後,絕大多數的黑奴還是繼續在農場裡做「契約雇工」,或是「北漂」到北方去,在工業工廠裡尋得非技術勞工的職位,有比以前好嗎?看看中國大陸那第一批農民工,或許可以對比想像一下,當時美國的情形。
工業革命史上最偉大的成就代表,發生在1910年的底特律。福特汽車公司在1910年生產了2萬輛的Model T,到了1916年時,年產量變成58萬5千輛,而售價則從780美元降至360美元。汽車的平民化大規模普及,在人類近代史上的關鍵意義,威力不亞於女性大規模受高等教育後的女權意識抬頭,以及網際網路和行動3C產品的問世。1927年的一本汽車雜誌指出:「每當一名婦女學會開車,威脅昨日的自然秩序的力量便多一分。」
大量(高效率)生產,使亨利福特成為歷史人物,若想瞭解福特採取的方法提高了多少生產力,看看數據就知道。以1913年來說,全美國所生產的53萬8千輛汽車中,福特的Model T就佔了26萬1千輛(45.5%),但福特只用了一萬三千名員工,其他公司則總計用了六萬六千名員工,大量、高效率、流水線的生產,帶來了令人懾服的產能大爆發。1910年時全美國只有46萬8千輛汽車,1920年時增加為900萬輛,到了1929年(經濟大蕭條)時到達了2,300萬輛,幾乎每個家庭都有一輛,全世界更有八成的汽車都在美國。
將目光轉移到現代,2024年台灣全體上市櫃公司的稅後純益為4.06兆台幣,而台積電一家公司就佔了其中的1.17兆(28.8%)。若以半導體產業在全球的市佔率,更高達了67%以上(第二名的三星只剩9%),比起一個世紀前的福特汽車公司,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。而